“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本期是与会者对该段的讨论精炼，皆以蓝色字体呈现。
01
尧命诸官到四地观四时，用意为何？
-我有个问题：任何地方都会有四季更替，为什么尧命令官员去东边观察春天，去南边观察夏天？把东南西北与春夏秋冬结合起来，是什么用意？
-我觉得可能跟“时”有关。到东边去观察春天，能够看到春天最繁茂的样子。到北方去观察冬天，能够看到冬天最凛冽的样态。了解极端状态，就知道如何应对一般状态。
-南北-夏冬或许反差很大，东西-春秋只是时区不同，季节反差不会很明显。况且当时的中国疆域并不那么广阔。
-地球的公转和自转，使得身处不同地域的人在不同季节看到的星空世界不一样。人们要通过日月星辰、特别是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去判定时节。或许仲春之时，在东边观察“星鸟”最为准确。其他方位以此类推。
-有一个可能：尧给不同的部族分配了不同的职权，在各部族中维持政治的平衡。
-这一段到底是史实，还是共同体秩序的象征？
-我觉得尧是在确定秩序。就如《周礼》中分立天官、地官、春官、秋官，就是中国最早的政治分工，关涉中华文明政治形态的早期样貌。有人认为，西方政治的分工，如“三权分立”等，可以追溯到基督教，是对“三位一体”的模仿。《周礼》中的政治分工是不是对天象的模仿？回到《尚书》这一段，有方位，有时空，以“历象日月星辰”而“敬授民时”，从天象推到人事，按天象的次序来分设官制，各司其职，达到“允厘百工，庶绩咸熙”的结果。此处的分工，与“科层制”强调职权分明、等级森严略有不同，目的是在“各尽其性”，“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
-尧能“历象日月星辰”，掌握了历法这一最高的知识，近乎可直接与上天联系。不仅是君主，已有点大祭司、教皇的色彩了。不过，尧的知识不是神授的，而是通过俯仰观察、不断积累、总结归纳、内外兼修得来的。
-这一段的叙述顺序，是先讲天，再讲地，接着讲鸟兽人文。与《易经》的次序：第一卦是乾，第二卦是坤，有天地然后万物生，才到第三卦屯卦。
02
革命，如何“革”？什么“命”？
-曾先生在这里有一个注解，我觉得值得注意。他说“历象日月星辰”等内容，讲的是“治历明时”。“治历明时”出自《易经?革卦?大象》：“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革卦，讲的是革命。可见革命不仅只是改朝换代、推翻政权而已；开民智、立新法、化民俗，也是革命。在此处，通过观察天象，制定出新的历法、新的标准，至少从《易经》来看，也是革命。
-革命的原始意思是什么？
-革就是没有毛的皮。做动词用，就是“去毛”。革命，类比“去毛”的话，就是把命更新一下，促成或加速它的新陈代谢，比如《易经?革卦?彖传》说的“汤武革命”。依照古人的观念，改朝换代就要制定新的历法或改正朔。因为人事要呼应天时。
-为什么是革“命”，而不是革“性”，革“法”，革“权”？
-“命”，就是“天命”。开国者、奠基者可以说自己“受命于天”。他的继承人固然不反“天命”，但更多的是承袭自祖先的遗产，代代相传。“革命”是更新，不是与传统彻底决裂，就像皮革去了毛，皮还在；更不是将前朝的人赶尽杀绝。前朝的制度只要合理、有用，是可以、也应该保留的。儒家讲的“通三统”，意义就在此。周代殷而治之，平定管蔡之乱后，周朝还是把殷商的遗族封到了宋国。又如，《易经》最后一卦是“未济”，而不是“既济”。“未济”，就是未完成、未终结。我们应该带着优秀的传统开启新的时代，而不是打掉重来。
-《易经?革卦?彖传》还说：“天地革而四时成”。这里“革”是不是还有“划分”，区分出事物各自的特点，再分别命名的意思？
-我觉得这里强调的是：“革命”更改的不仅是人事，天也要“革”。“革天”不是消灭天，而是重新思考天、地、人的范围和作用，反省天之道，反省人事的失败或不足，拨乱反正，更好地顺应天。尧重新制定历法，就是“天地革而四时成”。这里隐含尧是个革命家的深意。“文祖”之“文”就是经纬天地，可见这评价之准，令人叹服。对尧有了这个定位后，我们再往下看，就会读出不同的意蕴。
-《易经?杂卦》还有一个解释：“革，去故也”。革命，就是去掉旧的、不合时宜的东西。《诗经?大雅》有载：“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天命始终在，但每个时代的表现不同。时变了，天命的表现也要改变。否则就落伍，落伍就被会淘汰，被革命。
-《论语?尧曰》还说：“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天命在每一个人身上。不仅是尧、舜，不仅是总统、总理，所有人身上都有天命，关键在于能不能把握住、发挥出来。
这一段的核心精神是“敬天”；接下的内容侧重于尧一生做成的第二件大事：“尊贤”，具体体现在尧选定接班人的标准与过程。在此之前，诸位可以先思考：如果想成就大事，最核心的关键是什么？请待下一期分解。祝诸君子庚子年万事如意，日新又新！
说明
年10月起，北京大学东西方研究中心和香山大学堂共同主办“《尚书》读书会”。读书会由北大政府管理学院张允起教授指导，颜铨颍博士带读，姚李英博士等各界人士参加。读本为屈万里先生的《尚书集释》及曾运乾先生的《尚书正读》。读书会录音由陈明学、何朝澈整理成文，依序编排为“依经解《尚书》”，分期刊出。文中黑体加粗为引用的典籍原文及重点说明，蓝字为与会者问答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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