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肠粉
“性生活不成功”
上个月,因为下腹时不时隐隐作痛,我第一次挂了妇科的号。在诊室外排队时,我忽然想到,等会医生一定会问我有没有过性生活。
隐约记得之前看过其它女同性恋描述的看妇科医生的经历,说到她们自己面对这个问题的尴尬,不知道该回答“有”还是“没有”;或者是回答了“有手指进去过,算吗?”之后,医生不解或是不屑的表情。
我能够理解医生默认“丁丁进入V道”才算性生活,毕竟异性恋和异性性行为是大多数,同时同性性行为又常常因为怕被歧视而不被言说。但是,不管是异性间还是同性间,在手指进入V道或者外生殖器接触的性经历里,也可能传播了病菌,异性的“在外面蹭蹭”也可能带来怀孕,所以这些信息对医生诊断应该也是有参考意义的。
所以,还是如实跟医生描述性生活经历比较好,特别是有过生殖器直接接触的情况。
就这么想着,轮到我进诊室了。跟医生描述了症状之后,她问我:“生过几个孩子?流过产吗?”我连连否定,她又问:“有过性生活吗?”
“有,有过手指进入的性生活。”我这样回答,并暗暗为自己的坦诚和从容感到满意。
而医生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两三秒,换了比之前慢一点的语速问我:“性生活不成功,是吧?”
我愣住了,感到一阵尴尬。看来,医生依然还是把性生活定义为“男性丁丁进入V道的经历”。而“只有手指进去过”,就被理解为不成功的探索或者未遂的企图……
虽然非常不情愿接受“性生活不成功”这种感觉十分悲惨的描述,我还是“嗯”了一声。算了,我已经提供给了医生具体的信息,如何翻译成“医学术语”是她的事情了,不再过多解释了吧。
更震惊的是,医生后来给我开了一张“经直肠盆腔彩超(未婚女性适用)”检查单。看到“经直肠”三个字,我绝望地意识到,在性生活中从不接受伴侣“走后门”提议的自己,医院被爆菊了。
“爆菊”的超声检查
在那之前,我只知道有经腹部超声(超声探头在下腹表面游走)和经阴道超声(探头进入阴道,简称阴超)两种妇科超声检查,阴超能探测的疾病更多、准确率更高。对于“无性生活史”的女性患者,通常只会被要求做经腹超声,不知道是因为担心阴超会破坏“处女膜”、还是因为没有性生活就没有必要做阴超。
没想到,医生开的是一种我没听过的“经直肠”超声。我慌乱地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这种超声确实是要让探头通过肛门、进入直肠,去查看和直肠相邻的子宫、卵巢等盆腔内脏器情况的超声检查。它能获得的信息和准确度比经腹部超声更好,适合那些需要更仔细探测盆腔内状况的“处女”……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检查单上会有“未婚女性适用”几个字,就像体检套餐项目里,经阴道超声后面跟着的“已婚女性适用”几个字一样,隐讳地指代着“有/无性生活史”。
但是,“适合”“适用”具体是什么意思呢?医生给我开具经直肠而非经腹部检查,说明她觉得我需要一个盆腔内的仔细检查,但为什么经直肠比经阴道更“适合”我?是因为它能保护我这个“性生活尚未成功”人士的“处女膜”?还是因为我的V道没有被丁丁“撑大”过、探头可能会比较难进去?
我希望是后一种理由,毕竟“处女膜”的说法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我选择叫它的学名,阴道瓣。我在性生活中没有出血过,可能是因为阴道瓣早就在以前运动的时候“破开”了,也可能是因为阴道瓣的弹性或它本身的开口足够大,至今没有被手指撑开过。
这也是我选择和医生详尽描述自己“有手指进入”的性经历的原因:不知道这样的“性生活”情况,会不会需要做阴超或者宫颈涂片检查,所以还是交由医生判断,如果要做,我也不介意不害怕。
然而,我现在却战战兢兢地在等候一个经直肠的盆腔超声。
“经直肠是有点那个什么”
排了半小时队,终于轮到我进超声室了。进门看到有两个医生,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医生确认了我有按照检查单上的提示排空了大便和尿液,就让我脱掉一个裤腿、躺在机器旁边的小床上。她还问我:“之前有过性生活吗?”
一瞬间,我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赶紧回答:“有、有过手指进去的性生活”,希望她能判断说我其实也可以做阴超。然而,她只是发出了“啊?……噢”的声音。
这时,另一个年纪大一些、一直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医生忽然开口了:“走直肠吧。”年轻医生马上回答“好”,我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下来了。好的,直肠真的是要被走一走了。
按照要求,我背对医生蜷腿侧躺,面对着一堵能模糊地折射影像的隔板,在上面看到身后的医生举起一根大概四指粗、半臂长的棒状物,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回头看它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粗。
“会有一点不舒服哦”,医生很温柔地提示我。一开始只是有一点不适,但似乎是因为一直塞不到位,医生反复旋转和推拉管子,我开始感觉到越发疼痛。中途,她还问我“你帮忙掰一下自己屁股可以吗?”,我疼痛中又差点笑出声来。
后来我听到她叫了另一个医生一声,“您过来看一下这个,好像破了……”年长医生走过来,忽然很生气地对我说:“你怎么还那么多尿啊!快点再去尿一下,快去快回!”忍着疼痛,我赶紧穿好裤子去洗手间,发现菊花真的滴血了,顿时有种想不做检查、医院的冲动。
在我硬着头皮回到检查室后,年轻医生对年长医生说:“要不你来做吧。”后者答:“嗯我来做吧,经直肠是有点那个什么哦。”
“那个什么”大概是有点难做的意思吧。我绝望地躺了下来,很担心年长医生会很粗暴。所幸,这一次的“进入”非常顺利,我感到探头很快走到了某个深度。之后,医生让我转身、屈膝平躺、双手握拳放在两边屁股下把它垫高,方便她左右移动探头查看我的卵巢。
但这时的触探依然很疼,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后果就是被医生凶:“忍住忍住,喊有什么用,我们每天做这么多检查,人人想你这样喊的话我们怎么做!”
“我已经在忍了啊。”我有点委屈地回答,咬住嘴唇决定不再发出声音。
她又对年轻医生说:“两边卵巢没什么事啊,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她做这个检查,是怀疑什么呢?你看。你等会就写正常就好了。”
大概就这样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检查才终于完成了。我又去上了一次洗手间,菊花上有血迹,但已经不再出血了。我拿到了检查报告,就狼狈地回家了。
在异性恋医生面前的种种怯懦
检查完成后的两天内,菊花一直隐隐作痛,特别是在屈膝坐下的时候,我一度担忧它什么时候会好、是不是应该少吃点减少排便。还好第三天开始就不怎么疼了,只是有点痒,大概是伤口在愈合。
后来我和一个做性教育的朋友说起这件事,她问我:“既然不在意处女膜,你为什么不要求做阴超呢?”
“我以为医生让我做经直肠检查肯定是有她们的理由吧,比如担心阴超会让我阴道撕裂什么的,就没有再细问。”
“天啊,那个管那么细,而且有润滑,怎么可能阴道撕裂呢?顶多就是有点疼。你果然是一个没见过丁丁的女同啊!”
我顿时觉得很吃亏。早知道,就该跟医生要求做阴超了,虽然也会疼,但出于个人莫名其妙的偏好,我还是更愿意做阴超。很好奇,如果当时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医生会怎么说。
又在网上搜了搜,看到一些人咨询说自己没有过性生活,但被安排做阴超,会不会破坏阴道瓣。有医生回答,可能是有可能,但是阴道瓣本身就是有开口的,也有可能在性生活之前就已经破裂了,而阴超探头并没有那么粗,有的就像棉条那么细,对处女一般也会使用小探头,在此基础上是否会影响阴道瓣就取决于阴道瓣的开口大小以及医生的技术了。
也有的说,出于“文化因素”的考虑,医生通常不会让处女做阴超,如果要做,也会经过患者的口头甚至书面同意。今年甚至有新闻报道,医院,未婚女性即便有着活跃性生活、并且出现了一些症状需要阴超辅助诊断,也不被允许做阴超、只能做经腹超声,仅仅因为她们未婚、“按理来说处女膜应该完好”。
而根据医学文献,经直肠超声,就是一种阴超的替代和补充方案,特别适用于因为阴道畸形或发育不全、阴道口狭窄、某些疾病或状态而不宜做阴超的情况。韩国一篇医学文献在这样解释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在韩国,传统上不能接受处女患者做阴超,因为担心会伤害处女膜”。
回过头想,在拿到检查单以及准备开始检查的时候,我都有如果不考虑“处女膜”、自己能不能做阴超的疑惑,但却不敢开口问,面对医生就好像面对某种严肃的权威,只敢服从,生怕一提问就会被责骂或者嘲笑。
而在医生问我是不是“性生活不成功”的时候,我也没有勇气去否定,这是另一种胆怯,作为性少数、作为非主流群体的自我限制和胆怯。和女朋友说起这件事时,我还担心她会因为我们性少数的性被解读为“不成功的性”、觉得无奈伤心,没想到她很豁达地开玩笑说:“你应该跟医生说,‘你不知道我的性生活有多成功!’”
我哈哈大笑,笑完又开始懊恼,觉得当时的自己应该直接说明性取向,或者说出对自己需不需要做阴超的疑问,至少不该附和。毕竟,医生们可能也不太理解,为什么我要强调自己有过“手指进入的性生活”,而我完全可以解释清楚,让自己轻松一点,也让医生对病人的多样性和疑虑有更多的了解。
时间不能倒流,菊花不再是“第一次”了,但可以写下这些经历和反省,提醒自己以后更加勇敢和坦诚一些,也提供一些关于很少见的妇科经直肠超声的信息……
参考资料: